四川白癜风 http://baidianfeng.39.net/a_cjzz/150320/4594528.html来源:澎湃新闻
澎湃新闻记者薛莎莎
因罹患罕见病而改变了自己的人生,他们努力活着想如常人一样,在与病痛斗争的路上,他们每一个人都闪耀着不平凡的光芒。
在世界范围内,已知罕见病达多种,我国有罕见病患者约万人。长期以来,一些罕见病群体缺少社会的
关爱罕见病患者,尚需各方力量的持续
一次摔倒,蒋飞晨骨折了。本文图片均由受访者提供
蒋飞晨已经坐了两年轮椅。
他13岁,斤。每天一早,母亲*仁素吃力地把儿从床上抱到电动轮椅上,格外小心翼翼,一旦摔倒就可能会给儿子带来生命危险。
*仁素先用一根丝巾套住自己的脖子,绕过儿子的腿部,一只手抱起儿子的背部,另一只手用力拽紧丝巾,借助丝巾的力量把儿子从床上移到电动轮椅上。
每天,蒋飞晨要轮换3把不同功能的轮椅,母亲要抱他10多次。
夜里,喝水、翻身、上厕所……肌肉无力,无法抬手的蒋飞晨,挠痒都要母亲帮忙。最近他睡觉时总是呼吸不畅,现在用上了呼吸机。
蒋飞晨患的是杜氏肌营养不良症,简称DMD,属于X连锁隐性遗传病。患者一般3至5岁出现症状,若不及时干预治疗,通常在12岁前失去行走能力,在20至30岁左右或死于心肺衰竭。
国内尚无特效药上市。女性携带者呈隐性不发病,但有二分之一几率遗传给儿子,该病在男童身上呈显性,会发病。
医院神经肌肉分子病理诊断研究室主任李西华介绍,全球大约有近30万DMD患者,如果按1/男性患儿发病率计算,中国是罹患DMD人数较多的国家之一。但目前国内尚无权威的统计数据。
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(FDA)“有条件上市”了三款DMD药物,但患者产生的蛋白和期望值相差甚远,且价格昂贵,每年费用高达百万以上。目前全球公认的延缓病情的方法仍是服用激素。
在儿科,李西华及团队竭尽所能地延缓患儿的病情进展速度,延长他们的生命时间。但困扰她的是,患者18岁之后怎么办?如何让他们有限的生命中体面、尊严且有价值的生活?
常年坐轮椅的蒋飞晨喜欢看书。
轮椅上的少年
江苏常州的蒋飞晨,11岁那年就已经无法站立行走。
他有3把轮椅。早上,母亲会把他抱到电动轮椅上,用这个轮椅,他可以来去自如。母亲为他洗漱、喂饭后,再把他抱到可折叠轮椅上,开车将他送去学校。来到学校,母亲又需要把他抱到爬梯轮椅上,拖着爬梯轮椅,把儿子送进教室。
上学的机会来之不易。小学入学时,因为身体原因,没有学校愿意接受他。
“我们去正常学校,他们让我们去特殊学校。我们去了特殊学校,他们说智力没问题,应该去上正常学校。”多番折腾后,*仁素和儿子仍被拒之门外,她和儿子在学校外抱头痛哭。
这一举动引起其他家长的注意,也有媒体找来报道了蒋飞晨的故事。此后,有学校愿意让他去上学,并给*仁素提供一份保洁的工作、一间休息室,让她工作的同时也能照顾儿子。
艰难的求学路,更让蒋飞晨有读书学习的渴望。家里到处摆放着他的书,老师经常表扬他的作文写得好,每次都得“优秀学生”。
年,蒋飞晨出生,刚一个多月,他因肺炎一直不好,医生转而给他做了肝功能检查。
*仁素称,儿子的肌酸激酶数值2万多,而正常孩子的数值只有以内。医生询问*仁素是否有家族遗传史,她着急地给家里老人打电话问,家族向上三代都没有遗传史。
医生却告诉*仁素,她儿子怀疑是DMD,这个病是能被母亲遗传的。但医生没确诊蒋飞晨患的就是DMD。
至于为何当时未确诊,*仁素说,当时问诊的医生们也没见过这个病,他们说只在文献里看到过。
医生不确定的说法,没有家族遗传史以及幼时未显现出的症状,让*仁素一度认为儿子没啥事。
年,蒋飞晨和母亲在海边。
病急乱投医
为了给儿子治病,*仁素在儿子2岁多时带着他从常州赶赴沈阳。十多年前的电视广医院的“干细胞移植法”具有神奇疗效,能有效治疗DMD。
寄希望于该疗法的*仁素觉得儿子有救了。她回忆当时的治疗过程为:静脉输液,往儿子体内输入干细胞,一个月输四次,也会“输盐水”,配着一些药吃。
*仁素称,该疗法一次1.2万,一个月做4次要花4.8万。此外,每天的其他药物及住宿伙食费,一个月要花七八万。
拿着借来的钱,她带着儿子一共去了三趟。后来她联系其他患儿家长,他们都说看不到什么效果。同样没看到儿子有什么变化的她,也不再去了。
无论是在常州,还是在沈阳,都没有医生告诉*仁素,应该在患儿4至5岁运动平台期服用激素。
广东佛山的邓敏为了给儿子治病,曾一度偏信中医。她称,有一个成都中医说,孩子在娘胎里没被照顾好,肾阳不足,要给他补肾。另有一个北京的中医承诺能治好病,并且孩子越小越好治。
年,邓敏还让孩子去试过所谓的“生物电疗法”,让孩子受尽了折磨。邓敏称,在中医夫妻店里,电极分别插在孩子臀部和腿部,“医生”在孩子身体上推动机器,一边通电,一边在身上推,孩子痛得“哇哇叫”。她看着痛哭的孩子,也跟着哭。
即便如此,邓敏还是觉得这种疗法或许会有希望。她带孩子做了三四个月,两天一次。但之后,她发现孩子越来越频繁地双腿发软,“突然跪在地上摔了”,才停掉这种“疗法”。一些中医还曾告诉邓敏,让她不要在用这些“疗法”的同时服用激素,“是相克的”。她未听信,坚持让孩子用激素,才未错过平台期。
而蒋飞晨没那么幸运。快9岁了,母亲带着他来到医院,此时已经过了平台期,医生称这时再服用激素的作用不大了。综合激素的副作用,*仁素没有让儿子用激素。
如今,蒋飞晨脊柱侧弯,腿也无法伸直,因为肌肉无力,他甚至无法拿起书本。两年前从椅子上摔下来,直接导致他必须依赖轮椅。睡觉时,翻身、侧身、上厕所……甚至挠痒都需要母亲帮助。近两年来,*仁素几乎一夜要起床8次照顾儿子。更严重的是,最近蒋飞晨睡觉时呼吸不畅、睡不好,后半夜需要戴上呼吸机。
李西华介绍,年,全球国际DMD共识指南把DMD分为五个阶段。分别是,隐匿期;可步行阶段:早期、晚期;不可步行阶段:早期、晚期。通常从出生到4岁之前为隐匿期,症状不明显。
她透露,十多年前,由于很多医生对DMD不了解,会出现把它当做肝炎或脑瘫治疗,导致漏诊或误诊现象。而对DMD有了解且“懂行”的医生,则会让患儿到神经科去做体格检查、心肌酶谱检查。
在诊疗方法上,李西华称,基于患儿的肌酸激酶数值,再摸一摸患儿的小腿肚,让他做一些从地上爬起的动作。DMD患儿小腿肚又大又硬,假性肥大,且在地上爬起时,要先翻身,一侧的手撑在同侧膝盖上把身体上半身撑起,然后再换另一只手,再把整个身体支撑起来。
如果以上症状都符合,这时,医生询问下母亲的家族遗传史,了解下患儿的舅舅、舅爷爷的情况。最后给患儿做基因检测,结果在一个月左右就可以出。
李西华表示,目前国内DMD诊断方法已经较为普及,加之对DMD科普教育越来越受到重视,这几年,漏诊误诊现象大大改善。而患儿服用激素,并辅之正确的康复治疗,是目前全球公认的延缓病情、提高肌肉力量的方法。最佳服用激素的时间是患儿运动平台期,医院建议是4岁。
因国内免疫规划内的疫苗,有的须在4岁接种,所以李西华会建议家长,在儿童4岁接种完疫苗一个月后,开始服用激素来延长运动平台期。“六岁之后,是DMD患儿的运动倒退期,6岁后或更晚时间用,效果只能是倒退期运动能力了。”
在康复治疗方面,多名家长向记者表示,很多康复师不知道DMD的康复方法,为患者用脑瘫的康复方法做康复。
医院康复医学科康复治疗师秦伦介绍,对于DMD的患者,康复治疗要贯穿始终。脑瘫是神经系统疾病,而DMD是肌肉系统疾病,两者有较大区别。在康复方法上,针对DMD患者的方法要考量患儿剩余的肌肉量,以及该肌肉量能承受多大的力量,能完成什么样的活动,还要根据患儿的具体情况确定训练量。
课间,母亲为蒋飞晨按摩。
女性携带者的伤痛
一个民间说法是DMD“传男不传女”。
其实不然。李西华介绍,女性DMD携带者呈隐性不发病,她生育的女儿有二分之一的几率是携带者,二分之一的几率为非携带者;如果生育儿子,有二分之一率为DMD患者,二分之一几率不是DMD男孩。
此外,即使没有家族遗传史或母亲不是携带者,如果胎儿的基因发生断裂、突变正好在DMD基因上,也有可能会致病,这种现象叫“新发突变”。
不论是何种原因导致DMD患儿发生,李西华都建议,如果家庭再想要二胎,怀孕的母亲要做产前诊断,防止家庭再有DMD患儿出生。
因没有要二胎的计划,姚延锁没有让妻子做基因检测。他更多的考虑是,若真的是妻子携带并遗传给儿子,那妻子将面临很大压力。
*仁素曾在长达8年的时间里,深感自责。他因为医生说的“这个病是母亲遗传的”,认为是自己把疾病遗传给了儿子,没能给儿子一个健康的身体。
多少个深夜,在把儿子哄睡后,看着儿子可爱的脸庞,回想儿子学习时的乖巧和努力,她内疚得抱头痛哭。
同时,周遭人的私下议论和指指点点,也让她深陷困扰之中。
8年后,备受折磨的她选择做基因检测。结果显示,她并非DMD携带者,儿子患病是因为“新发突变”。
*仁素终于释然了。
而更多女性仍因携带DMD遭受痛苦。安徽阜阳的杨玫从小被父母送养了。六年前,她怀胎3个月时,亲生父母才告诉她家族有DMD遗传史。也是在那时,她才知道,一个弟弟因患DMD,19岁就离世了。三个姐姐中,有两个都是携带者。
她抓紧做了基因检测和羊水穿刺检查,几个月后,结果显示她也是携带者,她腹中是男孩,也是患病儿。怀胎6个月,已经能感受到胎动的杨玫不得不引产。携带DMD的两个姐姐,此前怀孕后即检查性别,若是女孩,就留着,若是男孩,就继续检查看是否是患病儿,是的话,则引产。
杨玫无法接受像两个姐姐一样。一方面,她不想再忍受引产的痛苦,另一方面,她不希望DMD再遗传给下一代。
“(我的孩子即便是)女孩我也不想让她携带,不要让她跟我有一样的困扰。”和丈夫攒了几年钱后,去年,她尝试了三代试管婴儿技术(注:可在胚胎移植前,筛选健康胚胎移植,防止遗传病传递)。目前,她已怀上健康宝宝。
为了让蒋飞晨有信心战胜DMD,母亲常常带他参加公益活动,结交朋友。
天价药与无法根治的矛盾
抗肌萎缩蛋白缺乏是导致DMD的根本原因。抗肌萎缩蛋白基因中有79个外显子(注:断裂基因中的编码序列)。李西华介绍,DMD患者的外显子突变常见的有45、51、53、55等。
美国FDA已加速批准针对45、51、53三款外显子药物上市。
FDA
年9月,FDA批准了Exondys51(eteplirsen)注射液,用于治疗DMD患者。Exondys51适用于抗肌萎缩蛋白基因突变的患者,这些突变适用于外显子51突变。大约有13%的DMD人群可以使用该药物。
美国FDA已加速批准DMD45外显子药物上市。
年12月,FDA加速批准了Vyondys53(golodirsen)注射液,用治疗DMD患者,该基因适合外显子53突变。据估计,该药物可用于大约8%的DMD患者。
美国加速批准上市,国内的家长们万分着急。看着和特效药赛跑的孩子,家长们迫切期望特效药尽快在国内上市。
虽尚未在国内上市,但公开报道显示,海南已经引进了这三款药物。
擅长神经肌肉病和遗传病的医院主任医师张成教授也一直
张成和李西华均向记者表示,这些药物会让患者产生一些人体所需要的蛋白,但这还远远不够,与期望值相差甚远。这些药物,仅能使DMD变成轻型的BMD,并非能根治。因此,张成认为这三款药仅是“特异性治疗药物”,而非“特效药”。
江西南昌吴捷的儿子也在今年确诊为DMD,她呼吁DMD筛查项目能纳入常规孕检。
BMD又叫贝克型肌营养不良症,也是一种遗传性疾病。与DMD相似,但比DMD发病年龄晚,病程比DMD较慢,症状稍轻。
李西华还称,FDA陆陆续续加速批准这些药物上市,也是“有条件上市”。“招募参加临床试验人数或队列较少,多中心的最终结果还在等待。”李西华表示,她还在观望这几款药物的真正效果。
另一方面,根据FDA
同时,张成也表达了对药物价格过高的担忧。据他了解,目前三款药物价格每年高达多万,“大家还是用不起,根本谈不上普遍性,太贵。”
天价的药与达不到根治的效果之间,构成天然的矛盾。
“医生要思考,家长要思考,社会也要思考,怎么来帮助这个小众的人群。”张成直言,这三款药物要让更多普通家庭用得上、用得起,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。
他表示,新的特异药物问世是好事,是大家所期盼的。但也应该对药物的使用对象(DMD基因特殊的突变类型)、使用方法、疗效等有较全面的认识。
从药物研发的角度来看,李西华坦言,DMD自年被发现后,已经过去年。随着生物技术发展,仅仅几年时间,就研发出上述三款外显子药物,“10年前这是不敢想象的,DMD医学在进步,这还是蛮有希望的。”
任重而道远
江西南昌吴捷的儿子也在今年确诊为DMD。做了检测显示,她是携带者,并遗传给了儿子。在这之前,她从未听说过DMD,更不知道自己是携带者,也不知道是母亲把DMD遗传给她,还是她发生了基因突变。
无法接受这一事实的吴捷呼吁,希望DMD筛查项目能纳入常规孕检,“从根上排除,不让世界再多一个患儿”。
对此,国家卫健委在去年12月的《对十三届全国人大四次会议第号建议的答复》(以下简称“《回复》”)中曾作出解释,按已有规范和指南……尚未将DMD纳入常规产前筛查范围。河南省自年将DMD产前基因诊断纳入省重点民生试点项目,对夫妻双方均为基因携带者的孕妇进行DMD基因产前检测补助。
该《回复》还写到,国家卫健委将指导各地借鉴有益经验,结合当地实际,针对DMD高危人群加强健康教育,引导孕期及时接受产前筛查和产前诊断,努力降低生育DMD患儿风险。
李西华介绍,遗传病或罕见病的防治工作的体系有三级预防,一级预防:筛查孕龄母亲是否为DMD携带者;二级预防:胎儿出生前,对其胎儿脱落的组织进行羊水穿刺等,筛查是否为DMD胎儿;三级预防:针对出生后新生儿进行DMD筛查。
张成团队曾做过一个一级预防的课题,在广州按行*区域对孕龄女性进行基因筛查,确实发现了携带者,团队给予生育指导后,生出健康的孩子。
他认为这一方法可行,但是工程量太大,也耗费人力财力。
李西华表示,做好一级和二级预防是减少DMD患儿出生的最有效方法。临床上,一旦李西华团队发现家庭已经有DMD患者,则会建议患者母亲及其姐妹都做基因检测,判断是否为携带者,“不允许她们家里再生出这样一个孩子,把整个家族遗传咨询做起来”。
李西华曾于上世纪90年代在日本留学,研究的方向是肌肉学。巧合的是,当时她兼职中文家教的学生就是一名DMD患儿家长,而他学习中文的目的,就是为了从中国古籍中找寻治疗儿子疾病的方法。
她介绍,全球大约有近30万DMD患者,中国人口基数较大,如果按1/男性患儿发病率计算,中国是罹患DMD人数较多国家之一。目前国内对于DMD患者的照护,以居家照护,通常以母亲或祖父母照顾为主。随着患者年龄的增长,随访率也逐渐下降,这也导致患者得不到专业的医疗指导。
“一开始还积极地治,后来就没那么积极了。”张成提及,相关部门或许可以把每个城市的患者集中起来,家长们互通有无,孩子们也有朋友。
李西华也担心,在患者不能行走的中末期阶段,大部分孩子会呼吸肌肉无力,导致肺功能不全或经常出现肺部感染问题,无创呼吸机和咳痰机是患者的必须用品,但有些家长因观念或经济原因,家庭接受使用率却非常低。
在儿科,李西华及团队竭尽所能地延缓患儿的病情进展速度,延长他们的生命时间。但困扰她的是,患者18岁之后怎么办?青少年过渡至成人之后,将面临更多更复杂的问题,如何让他们在有限的生命中体面、尊严且有价值的生活?
在采访中,李西华说的最多一句话就是,让DMD患者更好地活着,任重而道远。
(文中杨玫、邓敏、吴捷为化名)